导读
影响蔡朝阳的“十本书”,你也看看。
蔡朝阳
文艺中年、资深奶爸、独立教师、图书策划人、书评人。年《时代周报》影响中国社会进程人之10大教育工作者。年《新京报》年度致敬教育书《寻找有意义的教育》作者。年“一席”年度演讲获得者。著有《阅读抵抗荒诞》《救救孩子:小学语文教材批判》《寻找有意义的教育》《为什么不能把所有东西买回家》《但得爱书人似我》等。
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
在我所有关于读书的文字中,都把龙榆生的《唐宋名家词选》作为启蒙读物,应该说这是影响我最深的一本书。
这本书不仅仅带我走入了古典文学的世界,更重要的是这本书教化了我,使我从一个乡野男孩得以初懂文学艺术之美。而后,我不断追寻,终而至于今朝。并非指今朝我有什么成就,而是就我自己的精神历程的追寻而言,我认识了精神世界的深美,从此便不会再停留在纯粹物质的生活。就这后一点对我的影响而言,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与龙榆生相比,亦没有任何一本书可与《唐宋名家词选》相比。那种诗性的光辉,一旦被初次照亮之后,此生便永远沐浴于温暖的柔光之下。这种体验,从读古典诗歌到读西方近现代经典,都是一以贯之的。
余冠英《诗经选》
人近中年,忙乱之余,想我目前的处境,心里浮起的居然是《诗经·周南·卷耳》。
余冠英这本《诗经选》,我初中时爱读“风”的部分,繁体版的,为了读懂这些古代的字,我几乎每隔一个字便要查字典,终于不求甚解,囫囵吞下。但当我初次领略《诗经》的夷犹潇洒之美时,便迷上了它,一度爱不释手。
我的理性的自我建立是在30岁之后,但是情感的最重要组成部分却奠基在《诗经》和唐诗宋词里。我的前半生,证实了一个我一直以来的认识——青少年时代的阅读,最终是化为你的血脉与骨骼的。
人生过半,我又重新开始一个新的阶段,选择了艰难、遥远而又行人稀少的道路。经常想起弗洛斯特的名句:深林里小径分叉,我选择行人稀少的那条。但更多时候想起的是“陟彼高冈,我马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多么壮美,而又多么无奈!为什么要读诗,因为诗歌的丰富象征性总能准确地击中你的当下。诗歌就是真理本身,诗歌以其本身永恒。
松本零士《银河铁道》
现在,我已经完全不记得《银河铁道》这本小说的内容了,但是当时读后给我震撼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当时我念五年级,之前我读的大多数是闲书,无非《东周列国》《三侠五义》,何曾有过这样的读物,震撼不已。
后来,我在豆瓣上找到了同好,那些共同的读者,因为阅读这本书而产生了共同的秘密。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喜欢《银河铁道》的,一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这样,我日后渐渐明白,人确实生而不同,气质这种东西可能是天生带来的。后来我30多岁才读村上春树,突然发现一种久违的感受,忧伤的、绝望而无助的,似曾相识,原来都来自这本书。
金庸《笑傲江湖》
金庸小说是我们这代人中学时期的读物,几乎每本都读过许多遍。
金庸其实是很民族主义的,受儒家影响。这些与我读的《岳飞全传》《杨门女将》《明英烈》之类,都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连贯性,客观上加深了我的家国情怀。金庸对我们这代人的影响在于两个层面,一个是个人性格,我酷爱令狐冲,觉得他放荡不羁,逍遥自在;另一个则是个人精神世界的塑造,自始至终我们没有成为彻头彻尾的个人主义者,而是将国家民族命运放在重要位置,这是由金庸奠定的。
理查德·巴赫《海鸥乔纳森》
我在各种推荐书单上,都会将这本书放在前列。我说,最喜欢的童话是《小王子》,但影响我最深的童话却是《海鸥乔纳森》。
我读这本书反反复复不少于10次,但从来没有公开讲过它,似乎是因为一直都没有准备好。因为,这本书与我的关系太深了,就像这本书的每一个阶段都在等着我去实践一样。但我不敢托大,因为乔纳森的选择后来有点像耶稣基督,他冒着各种嘲讽、辱骂、不解回到了群鸥之中。尤其是最后,乔纳森在与福来奇进行了一番对话之后,就像作者描写的那样,化成了一道白光。而我何德何能,竟然心里一直把乔纳森作为榜样。
这本书年就在美国出版了,那时我还没有出生。而我读到此书的时候,已经30多岁,大概是在年。我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在30多岁时读到这本书,可能我也不会在43岁的时候决定辞去公职。因为海鸥乔纳森告诉我,始终要去追寻你心里的那个渴望。
圣埃克絮佩里《小王子》
我在30多岁的时候才第一次读到《小王子》。其实,我们应该早20年读这本童话书。但30多岁读《小王子》也不错,会看懂你在13岁的时候看不懂的东西。经典之所以是经典,就在于它丰富的可阐释性。我们在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情感体验、不同的生命阅历之后,再来重读这个经典,就会有截然不同的感悟。
前几年,我写过一个重读《小王子》的评论,写到了许多无可奈何。你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有些东西是你命中注定没有办法得到的,所以你必须放弃,坦然接受你的失去。就是说,如果没有失去,没有种种无奈,那也不是人生——这是人生的有限性。
以前,每次读完《小王子》,我都会忧伤得不行,恨不得像小王子那样,一天之中去看43次日落。但最近一次读完《小王子》后,感觉跟以前截然不同了。因为我看到,小王子勇敢地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他的选择是自由的,我基本不再忧伤,而是很坦然、达观。坦然地接受这些无可奈何,生命中必然有许多失去的时候。
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
以前喜欢王小波,喜欢他那种令人忍俊不禁的腔调里的俏皮和智慧。我写过两篇关于王小波的文章,但现在已不记得里面都说了什么。并非悔其少作,要是40岁之前能出全集,为了凑字数,恐怕也要选进去。想起来,写这些评论文字的时候,距离现在近10年了。我也从青年迈向中年,日渐接近王小波英年早逝的年龄。
重读他的作品时心生感慨:他把他的才华和创造力倾尽了,留给我们温暖的充满知性的快乐。在王小波那里,他想要表达的东西,与他所拥有的表达能力是互相匹配的,这是一种自由的状态。也就是说,王小波已经凌驾于话语禁忌之上,正如熊培云新书的标题:自由在高处。他已经达到了最美妙的境界,这个境界就是,拥有足够高超的智慧,居高临下而又侧身其中,为我们呈现了可爱的荒诞。
苇岸《大地上的事情》
年过不惑,偶尔回顾自我思想历程,渐渐明白,在当代汉语文学的审美上,影响我最深刻的可能是苇岸与王小波,两位并驾齐驱。尽管苇岸与王小波是如此不同,但这并不妨碍我同时喜欢这两位作家,从汉语审美,到思想方法,到价值观念,都深受影响。
苇岸短短的一生,仅留下20万字左右的作品,但这些作品,正因为少而弥足珍贵。我总是对其中一些篇章读之又读,常读常新。而土地伦理、素食主义、非暴力思想等,都经由苇岸,我才得以找到津梁。譬如,若不读苇岸,我是不知道托尔斯泰《天国在你心中》这本书的,而此书使我找到了非暴力思想的源头。那几年上网,在天涯“闲闲书话”遇到一拨喜欢苇岸的朋友,其中有“象罔与罔象”网友,贴出了《苇岸的书单》一文,回帖无数,一时大热。细读这份书单,之后按图索骥,可能是许多人跟我一样的做法。
如今回顾这些书籍,一一成为我个人的思想资源,想来对苇岸无比感恩。要多少好东西,才能成就一个人。我仅是蛰居小城的一个文艺中年,受到苇岸恩惠,我想他健在人世时必然不会想到其影响之深远。因而,一旦有机会,我也想把苇岸推荐给更多的人。我曾经以《放蜂人》一文作为教材,为中学生授课。有机会参与中小学乃至大学教材或读本的编撰时,总要不失时机地推荐苇岸。但苇岸太特殊了,特殊到他完全不可能是一位流行作家。对于流行而言,他太深刻,又太边缘;他的文字太冷静,完全不煽情;他的观念太现代,虽然初读之时貌似很乡土。于是,苇岸就成为这样一个作家:那些喜欢他的读者,喜欢到无以复加;而那些读不进苇岸的,只能敬而远之。
河合隼雄《孩子的宇宙》
我读的第一本河合隼雄的著作是《孩子的宇宙》,只翻到前言,眼睛就亮了。前言的第一页有这么一句话:我忽然想到,所谓长大成人,也许就是将孩子们所拥有的如此精彩的宇宙存在逐渐忘却的过程。这句话跟我经常说的一句话多么相似:我们都曾经是孩子,但却忘了我们曾经是孩子。于是,惊诧之余发了一条微博,说河合先生好久之前就把这句话说了,而我还在野人献曝。
读完《孩子的宇宙》,顺理成章成为一个河合迷,将简体汉字版的河合著作悉数收集,堆而读之,大快朵颐。
作为一个临床医生,作为一个荣格学派的心理分析大师,河合先生所表述的观点,后面有许多理论、经验、材料、案例的支撑。此外,河合的观点温和,描述到位,初则解我疑窦,进则对我有现实的指引。
我们现在已经开始大量译介河合隼雄了。可以说,仅在10多年前,即便知识阶层,对孩子世界的理解也未必就比现在的普通父母来得多。这当然出于我有限的观察。即便在二三线城市,也有成群的热爱学习育儿知识、希望呵护孩子美好童年的年轻父母,他们求知的渴望真的很动人。
欧文·亚隆《直视骄阳》
欧文·亚隆在《直视骄阳》一书里引用了尼采关于“永劫回归”的描述:
人生便是你目前所过或往昔所过的生活,将来仍将不断重演,绝无任何新鲜之处。每一样痛苦、欢乐、念头、叹息以及生活中许多大大小小无法言传的事情,皆会不断重现,而所有的结局也都一样——同样的月夜、枯树和蜘蛛,同样的这个时刻以及我。那存在的永恒沙漏将不断地反复转动,而你在沙漏的眼中只不过是一粒灰尘罢了。
这是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最著名的假设之一。意思是说,如果生活将不断重复,那么个体可能毫无意义。
当然,我们知道人生短暂。就有限的人生而言,所谓“永劫回归”真是扯淡。但从微观的层面看,从蜉蝣与蟪蛄的视角来看,人生又特别漫长。如果人生漫长是事实,倒也接近于一种“永劫回归”,因为每一日,无非是对前一日的重复,每一月,每一年,永远单调重复。那么,除了虚妄,人生的意义何在?
米兰·昆德拉说:人类的时间不是一种圆形的循环,是飞速向前的一条直线。所以人不幸福;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
欧文·亚隆则引用了弗洛伊德的短文《论无常》:
实际上,一切美与完善的价值都取决于它对我们的情感生活的意义,因此,若我们已不在人世,那么,美与完善也就不需要继续存在,而且,它们也将不再依赖于所谓的永恒。
内容来源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