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hjnbcbe - 2024/6/18 22:41:00
约瑟夫·布罗茨基,俄罗斯犹太裔美国诗人,散文家,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主要著作有诗集《诗选》《言论之一部分》《二十世纪史》《致乌拉尼亚》,以及散文集《小于一》等。瑞典文学院在他的授奖词中这样说道:“布罗茨基饱尝过人生的各种滋味。‘生活……绽开唇齿笑着直视/每次遭遇。’他历经苦难——审判、国内流放、流亡异土——但他保持着统一的人格和对文学和语言的信仰。人类行为应该有准则,他说,这些准则不来自社会而来自文学。”布罗茨基的一生颇具传奇性,天性敏感的他在15岁时主动辍学,尝试了诸如工厂工人、灯塔守护人等社会底层工作,同时他开始写诗和翻译诗歌,走上了一条异于常人的道路。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最近推出的《布罗茨基传:在两座岛之间生活》中,纪录片导演古列耶夫颠覆传统传记的写法,再现诗人颠沛流离的一生。《布罗茨基传:在两座岛之间生活》[俄]马克西姆·古列耶夫著孔霞蔚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古列耶夫擅于在虚实之间将场景与梦境相衔,借用古希腊悲剧为经,以历史文献、诗人作品和同时代人回忆录为纬,闪回的电影画面、富于戏剧感的对白穿插于每一幕,将诗人的生活和艺术搬上传记的舞台——使读者置身于真切的生活场景与极具舞台感的戏剧场景之间,在一种微妙的张力对位中再一次重读布罗茨基。本书运用剧本式隐喻及对位的修辞手法,以及电影的拼贴技法重建了布罗茨基的生活与艺术。亲人、爱人、友人的交错登场,他们在某一具体时空中如常生活,也顺带引出同样“在场”的布罗茨基,是肉身,也似幽魂。这个舞台不仅只有布罗茨基一人,但巧的是在众声喧哗中,却只有布罗茨基的声音被“观众”听得最为真切。可以说,布罗茨基的“元文本”是这本传记的针线,但也是真正具有追溯价值的织体本身。作者运用剧目式来架构全书,每一场都有其独特的声色和调性。将贯穿布罗茨基人生重要节点的时刻串珠式相衔,佐以古希腊式歌队的间离效果,个人经验与时代事件接踵而至,《塔可夫斯基父子》的作者以一贯的细腻勾勒出这位诗人的传奇人生。内文选读:剧终亡人岛显然,在拍摄诺贝尔奖授奖纪念照之前,约瑟夫格外紧张,很想抽支烟。对于这个拍照环节,瑞典方面准备得相当认真——摄影师不慌不忙地装好哈苏相机,调整好光线,测定完曝光量,最后,又把必须出现在镜头里的所有人全都召集在一起,当然,这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一直待在原地根本就毫无必要。约瑟夫备受煎熬,最后终于忍不住溜了出去。他说他身体不太舒服,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冒着十二月的严寒来到户外,鼓起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波罗的海的寒气。不过他马上就抽起烟来,瞬间感觉舒服多了。他心满意足地沉浸在香烟的缕缕烟雾中。约瑟夫·布罗茨基:“一个人之所以写诗,意图各不相同:或为了赢得所爱女子的心,或为了表达他对一片风景或一个国家等周围现实的态度,或为了塑造他当时所处的精神状态,或为了在大地上留下痕迹——如他此刻所想的那样。他诉诸这一形式——诉诸一首诗——首先是出于无意识的、拟态的意图:白色纸张上垂直的黑色单词淤块,仿佛能使一个人想到他在世界上的个人处境,想到空间与他身体的比例。但是,与促使他拿起笔的各种意图无关,与流出其笔端的一切所起的效果无关,对于他的读者,无论其读者是多还是少——这一事业迅即的结果,就是一种与语言产生了直接联系的感觉,更确切地说,就是一种对语言中所说、所写、所实现的一切迅即产生依赖的感觉。““这种依赖性是绝对的,专断的,但它也会释放自由。”就在此刻,在约瑟夫仰望斯德哥尔摩寒冷的天空之际,列宁格勒的上空也和这里一样寒冷,种种记忆完全不再是从前的模样,而是变得真实起来,真实得不再有时间、空间,也不再有记忆上的疏漏。比方说,在格林卡大街那栋房子的门厅里,从楼上传来“砰”的一声开门声,紧接着,压低嗓音说话的声音带着回声顺着楼梯、栏杆传下来,消失在石头小屋和壁龛中。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年轻人,您怎么又在我们这层楼吸烟了!赶紧把烟掐灭,否则我就报警了!”约瑟夫一转身,看见面前站着一位中年妇女,容貌文雅端庄,眼睛上方扣着一顶毛茸茸的马海毛帽子,身穿一件均码棉纶风衣和一双长筒胶皮靴,这双靴子显然是在“红三角”工厂买的。“您听到我说话了吗,年轻人?赶紧把烟掐灭!”约瑟夫无可奈何地从窗台上爬下来,一声不吭地离开门厅,来到大街上。他听到身后有人抱怨:“真是岂有此理!”一股湿冷的气流从克留科夫运河长驱直下,刺骨的风吹得圣尼古拉斯海军教堂的大钟叮当作响。天空被一栋栋公寓楼的房顶挤在中间,动弹不得。没关好的通风窗被穿堂风吹得不停撞击着窗框。约瑟夫望到对面那栋房子的阁楼敞着窗子。阁楼的窗户开着。我望了一眼阁楼的窗户。窗台撞到了我的肚子。一只鸽子在云彩下翻飞。云彩上面的蓝色天穹不像天花板,而像一口冰窟。鱼儿在冰窟里游弋。母亲时常叨念,说疏散前她常去涅瓦河边,用一口平底锅从那儿的冰窟窿里舀水,因为当时已经不通自来水了。就着冰冷的空气和烟草的气息吸完最后一口烟,布罗茨基又回到了礼堂。那些没找到他的人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请他合影。他微笑着,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随后庆祝活动继续。这时约瑟夫扭头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舞台,就在不久前,这里上演了根据他的诗《表演》排演的、历时二十九分五十七秒的一出舞台剧。他困惑地耸了耸肩——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约瑟夫·布罗茨基:“至于这座大厅,我想,它几小时前还空无一人,几小时后又将空无一人。从这大厅四壁的角度来看,我们的出现,尤其是我的出现,纯属偶然。概括地说,从空间的角度来看,任何一个出现在这大厅里的人都是偶然的,除非他的出现具有那种恒久的、通常不具生命特征的风景特性,比如说冰川、山峰和河湾。正是某个人或某件事在一处早已习惯自身内涵的空间中毫无征兆地出现,才能制造出一种事件感。”空间是有限的,而且任何事物都无法重复和改变,就在你明白了这个道理的那一刻,你便对它产生了适应性。显然现在为时已晚,表演也结束了。你只能寄希望于时间,但是这个希望极其微薄而又相当渺茫。当然,你可以在涅瓦河或威尼斯运河的河堤上行走,赶超光阴,落在它的后面,与它齐头并进,甚至依附于它的表面。这种选项当然存在,但它远远不合乎所有人的心意,而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水上潮气重,在水上很难站稳当(容易晕船),贪吃的海鸥不停地鸣叫,在这里,人们的脚下没有坚实的土地,水平线也是倾斜的,总是移来移去,而且还有沦为正义的约伯所描述的列维坦之猎物的巨大风险。摘自约瑟夫·布罗茨基的随笔《不可救药者的路堤》:关于水上旅行,即使是短程的旅行,也总有某种原初的东西。你会被告知,你不应该在那里,而这与其说是你的眼睛、耳朵、味觉或手掌告知的,还不如说是你的脚告知的,作为一种感觉器官,它可以察觉到奇怪的表演。尤其是在夜晚,当水面变得像路面一样时,水把水平度原理弄得动荡不定。不管在你的脚下它的代用品——甲板——有多么牢固,在水上,你会比在岸上稍微警觉一点,你的机能会更多地用在平衡上。例如,在水上,你永远不会像在街上那样心不在焉:你的两条腿支撑着你,你的理智处在警醒状态,你就像是某种圆规。好吧,也许,当你航行在水上时让你的理智更加敏锐的东西,实际上是那些愉快古老的脊索动物的一种遥远曲折的回声。无论如何,在水上你对别的东西的感觉变得更加灵敏,似乎被一种共同的和一种相互的危险强化了。而迷失方向作为一种心理范畴,与其作为一种导航范畴不相上下。尽管这样,十分钟后,虽然我们还在向同一个方向航行,我却看见我在这座城市认识的那个唯一的人的箭头至少和我的偏离了四十五度。很可能是因为这段大运河太亮了。交通艇(海运客轮)驶离威尼斯的穆拉诺码头,向着圣米歇尔岛,也就是名气更大的“亡人岛”进发了。这里埋葬着庞德和佳吉列夫、斯特拉文斯基与多普勒。风平浪静。冥河的航程不到十分钟。而当初,一九四三年,舍克斯纳河的航程则要漫长很多。或许这只是三岁小男孩约瑟夫的感觉而已?一个身披雨衣的老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划着桨,他的面孔模糊不清。水与船舷齐平。他问道:“妈妈,我们马上就要沉下去了吧?”而码头上已经伫立着一支由战俘和被囚禁的工农红军军人组成的歌队,就像古希腊悲剧中所描写的那样。队员们神情紧张,似乎因为痉挛而显得局促不安。他们在等待命令……然而那里没有任何歌队,只有内务人民委员部带狗的警卫。军犬拼命想要挣脱牵绳,但母亲不惧怕任何人。她把约瑟夫抱在怀中,下了船,没有理会任何人,向着营地管理机构所在的棚屋走去。所有人都彬彬有礼地为她让出了道路,有人甚至向她鞠躬致意。作者:马克西姆?古列耶夫文:马克西姆?古列耶夫编辑:周怡倩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