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我重返龙港,也重新认识了我的爷爷。当时,苍南博物馆为爷爷举办了一场个人摄影展,并将爷爷拍摄的三百多张照片的底片永久收藏。博物馆的展览柜里静静地躺着爷爷不同时期用过的相机:有古老的前苏联的基辅相机,有国产的海鸥相机,还有后来的数码相机。它们斑驳的身影上仿佛依然夹杂着爷爷的汗渍。展览柜里还满满地展示着爷爷用过的*协委员证、摄影协会会员证等,透过这些老物件,我仿佛看见爷爷那清瘦的身影穿梭在青龙江南北两岸,不辞辛劳地深入海岛、山区和渔村。
展览墙上依次展示着爷爷的三百多幅作品。它们是小渔村龙港当年的风貌的再现,也是苍南乃至温州社会变迁、商品经济萌动的缩影。
徘徊于不同时期的黑白照片前,我仿佛看见了爷爷穿着一袭风衣迎风挺立的样子。他时不时猫腰在岩壁,攀缘在山边,捕捉他需要的镜头。我好像又看见他在对着我微笑,因为他的孙女寻觅着他一生佳美的脚踪。
WINTER
青龙江依旧潮来潮去,但斯人已逝。他曾把这里的波光帆影以及龙港人战天斗地的豪情一一收入镜头中,他的记录让青龙江在历史的浪潮中留下了一抹痕迹。站在“跳头溜泥撬”这幅照片前面,我的视野变得模糊了……
爷爷一米七的个头,长方脸,大耳朵,长寿眉,高鼻梁上架着一副方框眼镜,脸上最生动的地方就是那一双细眯眼,温和的时候,他总是笑眯眯地陪着我在青龙江边散步玩耍;专注的时候,他端着相机总是盯着远方,黑框后的眼睛可以一动不动。爷爷最喜欢穿一身风衣,在江边在田野里溜达,那清瘦的身体在衣服里晃荡,胸前的相机犹如骄傲的将*一般傲视着人间百态。
那年夏天,我又坐着爷爷的自行车,随他沿着青龙江去取景。“嘎吱”一声,一个刹车让我的目光不再聚焦于卖冰棒的小贩,而转向了眼前的“跳头溜泥撬”图。滩涂上,渔民们扛着一种状似长条木板的东西,伴随着“一二,嘿呦;一二,嘿哟”的有节奏的吆喝声,他们左腿跪在板上,右腿蹬地,然后一收脚,随即一溜烟地快速滑行。“爷爷、爷爷,他们这是做什么呀?”我蹦跶着问道。“嘘,别说话。”爷爷猫下腰轻声对我说,“摄影追求的呀,是自然,那样拍出来的才真实。”说罢,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理会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一块岩石边,他那双小小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有光彩,眉毛都往上提了提。他往左走几步,透过镜头看看,又稍稍向前,每一步都像是精心策划过。终于,他找到了那个最满意的角度,将头稍向前升,微微向下调镜头,皱一下眉头,再用手轻轻转动调焦距,才郑重地按下快门,那样的过程要重复好些遍,同一个动作需定格几分钟。太阳也在不知不觉中转了方向。。
“爷爷,我饿了,想回家。”我耐不住寂寞,打断了爷爷。他这才回过神来,摸摸我的脑袋,“哎哟,给忘了,走,回家。”我总会在回家的路上翻看爷爷的作品,同是一个景,怎么每一张的味道都不一样呢?或许,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角度结合形成的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吧。
青龙江依旧,江边赶海的渔民已经寥寥无几了。泥撬,在夏朝就已出现,《史记·夏本纪》有过这样的记载:“陆行乘车,水行乘舟,泥行乘撬,山行乘辇。”如今,它们正渐渐退出人们的视线。爷爷用相机将泥撬的身影定格在过往的那一瞬间,也给我的童年增添了几缕难忘的片段。
后来,我跟随父母搬到了杭州,和爷爷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常常在电话里听到爷爷说他去哪里采风了,又拍了什么好看的照片……但那时的我却没有什么感觉,总是敷衍着回答几句话,把这当作爷爷退休生活的一个小小点缀,有时甚至会不耐烦地打断话筒那边滔滔不绝的爷爷。
年是我始终忘不掉的一个年份。春节过去没多久,我被一通电话吓得双手颤抖,呆呆地站在手机前,愣了好几分钟。如一阵霹雳从头顶劈下,我茫然不知所措。没多久,我随父母马不停蹄地飞回龙港。苍白的床单映衬着爷爷蜡*的肤色,他的声音也不像从前那般浑厚,沙哑得很。原本就清瘦的爷爷,如今更是皮包骨头,眼泪在一瞬间淌满我的脸颊。
我记忆中那个无所不能的英雄,再也不能在台阶上逗我玩了。爷爷,他真的老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时光偷偷潜入爷爷家中,往圆木桌上砍了一刀,往爷爷脸上添了几道皱纹,还狠心地要从我身边拉走爷爷。看着我的模样,爷爷艰难地起身,靠着床头试着像曾经那样抬手摸我的头,却也很吃力,我忙起身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爷爷勉强地挤出笑容:“别哭啊,哭了就不好看了……”看着我的模样,爷爷艰难地起身,靠着床头,试图像往常一样抬手摸我的头,却发现吃力得很。他顺势用手指指床边的相机,我知道,他又要给我拍照了。
我强忍着泪水,撑起一个最灿烂的笑容——这是最后一次,我在爷爷的相机里留下一个坚强阳光的我。于是,相机后面那个累得几乎举不动相机的老人,对着镜头前面那个刚刚擦掉泪水、勉强挤出笑容的我,定格了……
秋风萧瑟,秋叶飘落,相机后的老人走了,只留下了相册里的故事……
一滴泪落在嘴角,我才回过神来,也终于接受了事实。从之前的青石板到如今的柏油路,从以往的木屋到现在的高楼大厦,从之前的手工劳动到今天的机械制造,龙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的我只是叹息童年记忆不再,如今我才醒悟到,爷爷的记录能够让更多有关青龙江的记忆得以保存。
我终于明白了爷爷的执着。爷爷,一个我认为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一生只做一件事,一件平凡的事,坚持做,让它有了非同一般的意义。原来只要我们朝自己的梦想不断努力,滴水穿石,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即使不再年轻,哪怕时光老去,也要不忘初心,持之以恒。
从博物馆出来,抬眼看见龙港碧蓝的天……远处热闹的城,繁华的街,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的又成为我们最亲切的怀恋。
学*中学海创园学校高一(1)班方苓绮
1班家委会
高一1班家委会